必和必拓暂缓800亿美元投资背后

为必和必拓工作了25年后，伊恩·阿什比决定离职。

很多中国钢铁企业的老板都与这位铁矿石业务总裁相熟。今年3月中旬，他还带领一个团队在包括唐钢在内的中国钢铁企业进行调研。大约一周后，他回到誉为“野花之都”的澳大利亚港口城市珀斯，参加在那里举行的一次行业大会。随后不久，必和必拓官方发布声明宣布伊恩·阿什比将于6月30日正式离职，但并没有解释具体原因。

5月29日，必和必拓总裁高瑞思在北京接受本报记者的专访，他对本报说出了有关阿什比辞职原因的“高瑞思”版本：必和必拓主要业务管理者的工作地点包括珀斯、阿德莱德、布里斯班、约翰内斯堡、圣地亚哥、休斯敦、悉尼等等，不一而足。“我们问伊恩，希望自己下一站去哪里？伊恩说，‘我从小在墨尔本出生长大，但是我已经20年没回过老家了，所以希望能回到自己的家乡’，这就是他离开的原因。”

按照他的说法，必和必拓各个产品部门的主要管理者，每四到五年都会进行轮换，伊恩·阿什比先生负责铁矿石业务已经长达8年，这算非常长了。

高瑞思通过刻意的轻描淡写来弱化外界各种对必和必拓不利的猜测，伊恩·阿什比离职的原因只是其中之一。市场猜测他的离职是因为在铁矿石业务的发展上，他与高瑞思产生了方向性的分歧。

伊恩·阿什比在3月那次澳大利亚珀斯的行业大会上，说出一个引发这家全球市值最大矿业公司估价下跌的结论：中国铁矿石需求增长率将降至个位数，中国经济正在转型，正在发生改变，钢铁需求的增长将会放缓。

这一结论令人震惊。钢铁是基础设施建设和工业投资的必需品，它的停止增长，意味着当时中国新增投资增速已经为零，而这一直是拉动中国经济和必和必拓业绩增长的巨大引擎。不久前，高瑞思还认为中国的钢产量将达到惊人的11亿吨，从而继续带动对铁矿石以及其他矿产品的巨大需求，伊恩·阿什比则说出了与此几乎完全相反的话。

这个方向性的分歧展现的是，中国和全球市场的低迷表现以及经济危机的持续，让这家全球市值最大的矿业巨头为其发展战略挣扎不已。

高瑞思到访中国的两周前，必和必拓董事长雅克·纳赛尔宣布对削减集团的800亿美元投资计划。这一计划，正是在2011年2月份由高瑞思亲自向那时还略显亢奋的投资者宣布的。

800亿扩张暂缓

5月29日，高瑞思对本报解释说，“在18个月之前，我们所有的投资者都在问我们，如果说形势很好的话，你们有哪些投资方案？所以我们就提出了一些投资的选择。”高瑞思原本打算用这800亿美元来扩大铁矿石、铜矿、煤炭三大产品的产能。

但是，“市场的增长速度要比我们预期的更慢，所以虽然我们有这些投资的选择，但是我们将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来进行投资。”高瑞思说。在过去的6个月到1年的时间里，高瑞思已经就这明显的战略调整在和主要投资者进行沟通。这段时间，必和必拓的净利润已经开始下滑，2011年的下半年必和必拓的净利润为99亿美元，比2010年同期的105亿美元下滑5.5%。

这家过去几年间不缺钱的、一直充满了扩张和收购冲动的矿业巨头开始了喘息。高瑞思略微遗憾地承认，“其实在一年半到两年之前，我们本应该更为清晰地向这些投资者来传达：只有当形势好的时候，我们才会做这些投资，如果形势不好的话，我们也没有必要做这些投资。”

显然当前不是一个好的形势。全球经济仍在萎缩，中国已经开始启动新一轮的备受争议的投资以防止经济在换届之年出现明显下滑，但整个市场都面临着需求不振，矿价下行的局面。这原本就是一场没有结束的经济危机在继续蔓延，只不过中国在2009年的一针四万亿的强心剂让全世界的矿山企业误以为春天已经到来。现在他们要修正这种幻觉了。

必和必拓2010年定下的计划是通过对矿山追加投资将铁矿石的年产量扩充到2.4亿吨。高瑞思说，“如果想再超过这一产能的话，就需要进行大规模的投资了。在做这个投资之前，我们还需要分析和判断中国市场的趋势。”2025年达到11亿吨钢铁产量。这就是必和必拓对中国研究出来的结果。为了得到这个数字，必和必拓建立了全球钢铁模型，研究中国的城市化率、城市发展的方式，以及中国城市楼房的结构、高矮、其中用掉了多少钢材等等。

他们的结论是，未来10到15年中国的GDP将会保持年6%到7%的增长速度，但是钢铁工业将会以每年3%的速度来增长。他说，“这是非常合理的一个假设，只有当经济增长停下之后，钢铁才会停止增长。”

高瑞思说，“我们预测在未来较长一段时间内，铁矿石仍然是一个非常大的行业，而且是相当盈利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趋势会发生变化。这就是为什么必和必拓会采取一个多元化的经营方针。我们不仅仅投资于铁矿石，也不断地涉足开发其他新产品。”

如果收购都成功

虽然庞大的扩张计划暂缓了，高瑞思带领的管理团队仍然在思考未来的投资方向：至少在未来两年的投资计划中，他们将更多地投资关注石油、天然气和钾矿。

在5月29日的专访中，高瑞思透露说，“接下来两年中，最重要的决策是我们对于不同的产品如何分配资本。所以我们除了现有的产品，还投资于石油、天然气及钾矿作为补充。现在我们要更为细致地思考将多少成本投资于铁矿石，多少钱投资于钾矿，多少钱投资于石油等等，所以这是我们未来两年中一个重要的决策，也是我们现在花最多时间考虑的问题。”

高瑞思始终都在描绘一个“多元化”的必和必拓，他希望这能够成为必和必拓区别于淡水河谷、力拓、英美资源、FMG的明显标记。以他的风格，要让这一标记深入人心，他会对所有可能的目标，随时出击。他说，“在未来也是一样，我们总是要为自身的投资做一些规划的，但是对于并购来讲，就要看所产生的机会，去抓住它。”

但这的确是一个需要慎重考虑的问题，他的体会是，在这个问题上决策者很容易犯错误，所以这并不是一个很容易的决定。对于一个周期性的行业，保持一种灵活的态度非常重要。“比方说对于力拓的收购，我们当时并不能够预见全球金融危机的爆发，但是我们知道如果经济出现了很糟糕的状况，我们就可以直接停止这项收购，而且我们最终也是这样去做的。”

这是担任CEO五年来，几次志在必得的收购带给他的教训。2007年11月宣布收购另一家世界级的铁矿石巨头力拓集团；2009年再次提出与力拓组建西澳大利亚铁矿石的合资公司；2011年宣布收购世界钾肥老大加拿大钾肥公司。

这些动辄数百亿美元的收购就是高瑞思的胃口，设想一下：如果这些收购都成功了，出现在对手面前的会是一个多么让人不寒而栗的巨无霸？然而，天不从人愿，曾被任命为必和必拓和力拓组建的合资公司总裁的伊恩·阿什比，也即将回到珀斯老家。

去年，必和必拓先后斥资47.5亿美元和150亿美元收购两家美国页岩气公司。但是前不久，已经有分析师为高瑞思算账了，由于价格的下跌，这两项收购已经给必和必拓带来了至少50亿美元的损失。

高瑞思对这些分析师的结论不以为然。他回应说，“我不记得我们所做的哪些交易是不赚钱不盈利的。现在页岩气的价格确实非常低，但是油价却非常高，从整体和长期的角度上看页岩气项目收购的经济效益，我们是满意的。但是并不能说我们只做过好的决定，而没有做错过决定。我认为将来人们会惊讶于页岩气给我们整个世界带来的改变，即便现在很多人还没有意识到。”

温文，还是强势

高瑞思，这位来自南非约翰内斯堡的矿业巨头，早年曾经参加过南非和安哥拉的战争。在2001年必拓公司与必和公司合并之前，被必拓CEO吉尔伯森相中作为继任者，全程参与了必和必拓的组建。接受采访时，他语调快速、眼神专注，并且时刻面带微笑。

高瑞思领导下的必和必拓，内部主要业务部门的负责人会根据需要进行轮岗，其间有些则是像伊恩·阿什比一样干脆选择告老还乡或者另谋他处。高瑞思选出伊恩·阿什的继任者是吉米·威尔森（JimmyWil-son），他分别负责过必和必拓在煤炭、镍矿、铬矿方面的业务，在这个岗位上他可能会待大约五年的时间。

在过去两年间，虽然外界看到中国区的领导者频繁更换，中国区的管理架构也发生了变化，但他说，在中国所有其他主要产品部门的管理和销售团队都是非常稳定的，比如铁矿石、锰或者是煤炭的负责人都没有换，而且实现了本地化。

2010年年底，必和必拓中国区总裁魏本离职，几个月后，新的总裁陈才玉到任。但中国区企业事务与战略副总裁吕建中也于去年年底离开，今年3月份他们才选出吕建中的接任者欧阳军。

高瑞思说，“我对于失去魏本感到很难过，因为他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当时我建议他不要离开，说这会是错误的决定，但是他不听我的，但即便到今天，他还是我的好朋友。”“曾经有一本书，把您描述成为一个表面上温文尔雅，实则是一个非常强势的掌权者。”“真的吗？一定是我的孩子写的这本书。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写我呢？”他以这样的方式回应。

高瑞思说，“我想公司对于我们所取得的业绩还是满意的。我个人已经为必和必拓服务20年了。我做CEO也已经5年。在年景好的时候，任何人都可以相对从容地管理公司。而在年景不好的时候，或者在调整的过程中，你就需要进行很多的深思熟虑。”

看起来，几次较大的收购失败，没有危及到董事会和管理层对高瑞思的信任。他说，“当我们不得不做一些艰难决定的时候，我们都获得了董事会的理解与信任。与管理层一样，凡是公司的重大决策，董事们都会非常认真地思考。例如矿税，铁矿石定价，金融危机，以及对力拓的收购，董事会都密切参与了。”

高瑞思这样评价那些失败的收购，“对收购，我们可以采取一种机会主义的方式来看待它，收购本身就是一种尝试。在未来，我们可能还会继续这样的尝试，也许我们成功了，我们就创造了价值。如果说没成功，那只能说很遗憾。”

那么，下一次对力拓进行收购的尝试，会是什么时候？“我想，目前来讲，那个时机已经过去了。”